冷水沸腾

我们轻轻把所有真心诉说

往昔之梦

*小卡生日快乐,祝你永远幸福愉快!!!知妙999999!!!

 *原作向2w6一发完



 

我是被丢入你火堆的木屑,

迅速地蜷缩成轻烟。

我见到你而变得虚无。

这虚无,比存在还美丽。

 

——《浮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十六、还是十七岁那年?卡维已经记不清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以他的某一岁光阴为节点,生日成为了令他忧心忡忡的根源。

 

在那个节点之前,他也曾像大多数小孩那样,期盼着自己的生日,并且将之与爱、温暖、礼物等关键词联系在一起;然而,待他翻过那个节点,生日到来前的两个星期成为了他一年中最为煎熬的时光,他噩梦连连,耳边仿佛萦绕着阴森不详的旋律,它渐渐逼近,终于在生日当天达到顶峰。

 

卡维会尽量将合同签订、工程推进、人情交际等重要事务与生日错开,他惴惴不安、煞费苦心地想要避开这段黑暗时期,其别扭刻意的样子曾被他的室友艾尔海森形容为“如同准备大考的女生想方设法回避自己的生理期”。

 

虽然这个说法让卡维火冒三丈,但他却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室友作为语言学家的比喻水平,正如艾尔海森所说,每到六月底七月初,大建筑师就会拿出一本日历,坐在桌前,咬着笔冥思苦想,思索着怎么安排自己的日程,在他眼中,自六月底到七月九日是一段越来越险峻的漆黑胡同,等捱过七月九日,他又是一条好汉。

 

六月二十五日当晚,距离他生日恰好还有两周时间,噩梦果然开始了,死神登门一般准时。

 

他在稀里糊涂的怪诞梦境里冷汗直冒,一会儿梦见天灾海啸、暗无天日,一会儿又是父亲离家、不再回来。他还梦见母亲站在天台上,背对着他,任卡维怎么喊也不肯回头。

 

卡维在梦里体会着肝肠寸断的痛苦,惊醒之时,一滴泪水无意识地从眼角漫出来,顺着太阳穴滚进枕头。

 

他醒来时浑身是汗,夏夜溽热,便干脆脱掉了上衣,但见效甚微。夜风抚不平失神乱跳的心脏,卡维整个人都还沉浸在方才的梦中,有些麻木地用拇指揩去眼泪,四顾皆是茫然。

 

头又开始疼了。

 

那大概是晚上凌晨三点半的事情,而自他从噩梦中醒来后,便再也没能入睡。

 

 

 

 

艾尔海森发现,智慧之神好像很少与人论辩。

 

在他以“成为贤者并不是我的志趣所在”这么一个模糊的理由拒绝了神明之后,本以为会遭到轮番提问——对此他早已习惯。毕竟为了让另一个人依照自己的命令行事,人什么荒唐的事都做得出来,更何况对方给出的,还是“你的才能与这个位置相匹,是合适的人选”这么一个让人难以推诿的理由。

 

很正当,但艾尔海森并不买账,哪怕对方是神也一样。

 

然而对于他的答复,神明几乎是立刻便采纳了,既没有什么怀疑,也没有一丝不快,她坐在明亮高洁的净善宫内,微微合上眼眸,语气里笑意不减。

 

“这样,那我明白了,”纳西妲说得平静温和,“不过,这并不能抹消你身为代理大贤者为须弥所做的奉献,作为智慧之神,我想代表须弥给你一份谢礼。”

 

艾尔海森闻言,并没有立刻回应。

 

他默了默,问道。

 

“能说得更清楚一些吗?”艾尔海森抬起眼,“我是说,我想知道这份礼物的‘范围’。”

 

“当然,这是我的承诺,”纳西妲将一只手放在胸口,“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一个愿望、一份许可、一个问题,我会尽我所能,给你需要的东西。”

 

神明的诺言何其之重,就连最笨的傻瓜也会意识到落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好像无意打开了阿拉丁神灯,在拥有无上权能的神面前,人如同草芥,而此刻只要艾尔海森愿意,他可以让神的恩赐以他想要的任何方式降临在他身上。

 

会是什么?财富?声名?不对。纳西妲想。她知道对于她眼前的人而言,大概还是知识本身会占据上风。

 

她已经准备好回答艾尔海森的问题,刁钻也好尖刻也罢,对此她并不担心,身为智慧之神,她擅长以简明的方式给人启迪。

 

即使是神,也不可能真正将人心了解得透彻完整,纵使有读心的能耐,心灵真正的边界却是无垠广阔的,所以在艾尔海森顿了顿,随即又神色如常地询问纳西妲有关梦境的事情时,神明的惊讶也不过转瞬即逝。

 

这问题无关真理,更不触及宇宙的终极,它那么琐碎普通,艾尔海森问出这样的问题,如凡人的寻常求医。

 

他问:“接连的噩梦为什么会规律性地发生?比如,在每年的某个特定月份。”

 

“不论美梦还是噩梦,其本质都是变了样的回忆,”纳西妲答道,“梦境与现实不可分割,它们各有其意义,但一般来说,梦不会喧宾夺主,如果梦境影响到了现实,并且规律地出现,那只有一种可能。”

 

纳西妲说着,摊开双手,在她的手掌之间,青绿的光芒闪烁,慢慢编织为一个果实。

 

“你看,梦境如同果实,我们只在睡梦中撷取,但它是如此脆弱,过分的雨水、连绵的干旱,都会让它出现裂痕。”

 

她话音刚落,光芒织就的果实便砰然碎裂,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受到损伤的梦境会不断循环,每当回忆流经这个裂口,就会陷落下去。”

 

纳西妲说完,合拢手中的光亮,她看向艾尔海森,似乎在等待后者的反应。

 

艾尔海森食指曲起,放在下巴上,一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他完全明白了纳西妲所说,但仅是这样,还无法解决他心中真正的疑问。

 

就在这时,他听见神明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我明白了,你是想问有关卡维的事,对吗?”

 

纳西妲说着,笑了笑,她温柔地垂下眼眸,又说。

 

“他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六月二十八日,卡维因为最近休息得太差,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他听说璃月人遇到经验无法解释的问题,就会开始求神算卦、烧香拜佛,而他近日不是噩梦翻天,就是整宿失眠,再这样下去的话,他感觉自己恐怕也会忍不住跑去找明论派的朋友帮他看下星盘什么的,以求能平安度过这段时间,毕竟这关卡对他来说是如此错综复杂、迷雾重重,他实在想不通该怎么走了。

 

不巧的是,他最近有一个重要的工程刚刚开工,一刻也离不开他,建筑安全大过天,性命攸关丝毫马虎不得。

 

他习惯熬夜,前两天还能勉强应付,但到了第三天,严重缺觉让他血压升高,早上醒来头晕目眩,迷迷糊糊起床穿衣,一看表来不及吃早餐,正打算就这样去工作的时候,却撞上了准备出门的室友。

 

“嗯?”卡维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更觉头昏脑胀,不由带上了点不耐烦的语气说,“走不走?不走让开。”

 

艾尔海森不说话,只是静静盯着他,好像在他身上玩找不同游戏似的专注。

 

这认真的神情让卡维大惑不解,他感觉有些呼吸不畅,太阳穴附近的血管也胀痛得不行,更要命的是,在他想低头穿鞋的时候,忽然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倒,整个胸腔被压紧了似的喘不过气,濒死感让他手脚发麻,幸好艾尔海森眼疾手快。

 

艾尔海森伸手捞起卡维,而后者有那么几秒钟完全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自己倒在艾尔海森的肩头,就好像每次喝醉了酒,艾尔海森抱他回去的姿势一样,一只手臂轻轻穿过卡维的下胁,将他整个人托起。

 

在和艾尔海森那双湖水般平静的眼眸对上时,卡维忽然觉得有些惭愧,他这么来了一下,也不敢继续执拗地要当他的工作狂,而是听从艾尔海森的意见,乖乖躺到床上补觉。

 

“哎,烦死了,”卡维被扔到床上的时候还在感叹,“这样我岂不是什么都干不了。”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一直说个不停,”艾尔海森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揶揄,手上动作倒是熟练,他伸手,从上往下,轻轻抚过卡维的眼睛,似乎是想用动作示意卡维闭眼。

 

“脸色差得像鬼,快闭目养神吧。”他用命令的语气说。

 

“什么鬼不鬼的,你别吓我,”卡维嘴上抱怨,但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艾尔海森,我不会真的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吧?”

 

“不好说,”艾尔海森评价道,“但比起神秘主义课题,你现在更应该做的是睡觉。”

 

“你是对的。”枕头柔软,让卡维昏昏沉沉的脑子得了歇息,他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学弟,你怎么总是那么对呢。”

 

“别逞嘴上功夫,”艾尔海森说着起身,“能睡就赶紧睡吧。”

 

卡维察觉到艾尔海森要离开,他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拉住艾尔海森的手腕。

 

“等等,”卡维抓着艾尔海森,依然闭着双眼,看起来放松了不少,“晚上回来,给我买点好吃的吧。”

 

人难受时免不了矫情些,更何况是一个被惯坏了的人。

 

艾尔海森察觉到这是撒娇,他低头望着卡维牵着他的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吃什么?”

 

“兰巴德的奶油浓汤……特浓,然后,我想吃草莓……”

 

卡维喃喃说着,像在梦呓一般,他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似乎是困极了,正在酝酿着睡梦。

 

“草莓季已经过了。”艾尔海森放低了音量,他轻轻拿开卡维的手,给他放进了被子里。

 

看见在床褥里睡得昏昏沉沉的人,艾尔海森眼里突然划过些许担忧,但这神情一闪而逝,难以察觉。

 

他随手关上房门。

 

 

 

 

屋外虽然炎热,卧室里却是温度合宜,十分舒适,卡维暂时收起紧张的心情,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梦境依然在他身后紧追慢赶,像连绵不绝的阴雨,快要将卡维睡眠淹没。

 

但这一次的梦却有所不同,在一阵使人眩晕的缤纷迷乱后,梦境变得散碎,随后又如树木新生般重组,尔后天地茫茫,一片空白,卡维正坐其中,有些摸不着头脑。

 

随后,一个声音在卡维的脑海中响起,那声音明慧温柔,教人想起世间种种至福,虽然素未谋面,但卡维却非常坚信。

 

他知道那是小吉祥草王大人的声音。

 

 

 

 

临别前,纳西妲突然叫住艾尔海森。

 

“卡维的事,不需要算进我给你的承诺里。”

 

神明此言,颇有安抚之意。

 

“没关系,”艾尔海森顿住脚步,他微微侧身,看起来有些固执,“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敏感的心更易留下深痕,但有时,柔软的胜过刚强的,帮助卡维,是兰那罗们的主意。”纳西妲说,“不过,既然你选择将我的答案视为‘礼物’,那我相信它一定对你有特别的意义。”

 

神明与艾尔海森四目相对,翠绿的眼瞳明亮如星。

 

她说:“但那一定是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的事情。”

 

艾尔海森闻罢,片刻无言,他不再回答,只是微微点头向神明致意,便转身离开了宫殿。

 

 

 

 

草之神拥有梦境的权能,能进入人的梦中。

 

由此,不少须弥人都说过自己曾在梦中与神明邂逅。在他们的口中,梦中的神启有如圣灵感应,是一种神迹;还有学者声称,有一次他梦见了草神,醒来之后便醍醐灌顶,忽然破开了长达数月的瓶颈期,成功交上了学位论文。

 

当然,后者就比较玄乎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若将现实比作白日,是太阳的智慧;那梦境便如同幽夜,月光般临照心灵。

 

在梦中与神对谈并不是信口雌黄之事,至少在须弥是如此,人们大可以相信梦中神明的真实,悉心聆听她的来意。

 

卡维也不例外,虽说在他小时候,须弥人是不做梦的,但随着神明的归来,“我昨晚做了一个怎么怎么样的梦”,又成为了大家津津乐道的事情。

 

他曾在书中了解过有关梦的事情,书里是这么写的:

 

“梦是不曾抵达的真实,也是真实度过的回忆;梦记录下黯淡的心绪,也绽开炫目的光明。”

 

这些诗句就藏在卡维家里那些压箱底的纸质书里,供他随意翻阅。所以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相信,在日复一日的现实之中,一定有一个更加瑰丽、自由的世界。

 

哪怕它并非真实。

 

他在梦里知道自己在做梦,在那个雪白的空间里,他缓缓起身,还穿着旧日的衣装,他抬头四顾,没有见到人影,于是他便自言自语般向虚空发问。

 

“是小草神大人吗?”卡维在梦中询问,纵使他知道现实中的自己一定正在沉睡。

 

“卡维,你在做梦。”那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她答非所问,“这是你梦境本来的模样。”

 

卡维闻言,四下望去,只看见一片空无一物的纯白,不免有些疑惑地说。

 

“唔……是这样的吗?”

 

“洁白不染,柔然无声,”神明笑道,“有什么不好吗?”

 

“啊……不是的,”卡维说着,挠了挠耳后的碎发,“只是,怎么说呢,有点意外。”

 

“暴雨和暴雪、焦躁与不安、未知和恐怖……”那声音细数着卡维近日的噩梦,“而你的内心本该如此干净安宁,卡维,这是一件很好的事。”

 

卡维被说得一愣,他最近实在梦见了太多不好的事情,噩梦的情节离谱又激烈,像在颠簸的石子路上极速狂飙的列车,一不仔细就把他摔倒地上,撞得头破血流,从梦中醒来,却一点没有休息的感觉,反而像刚刚跑完数个百米,使人精疲力竭。

 

但现在他却处在一块静谧的白色里,有人告诉他,平静纯粹,这才是你的本貌,这才是你应当拥有的东西,这话语对卡维而言无疑是一种宽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

 

“如果平时也这样就好了,哎,我真的很想休息,”卡维用累极了的口吻说,“我不奢求什么美梦,就这样什么也不梦见,安安静静的。”

 

他似乎在反思自己的话,话才说完,又补道。

 

“当然,顺境逆境,好运厄运,这些东西都和喜怒哀乐一样自然,噩梦也是,偶尔做个噩梦根本不算什么,但一直这样,可真让人吃不消,”卡维说到这里,用手扶了扶额头,“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啊,抱歉,我擅自抱怨起来……”

 

“没关系,”神明的声音轻轻落下,如湖面上的鸿羽,“你的梦境受损了,实际上,这也是我来见你的理由,但仅有我的力量是不够的,还需要你的配合,卡维,你愿意做出改变吗?”

 

改变……

 

卡维听到这,抬起头来。

 

“如果能摆脱这样的情况,不管什么我都愿意做,”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坚定,“休息不好也会影响到别的事情,我不想因此给别人造成太多麻烦。”

 

“别对自己那么苛刻,”神明答道,“你已经遭受了痛苦,不需要再给自己更多的负担。”

 

“谢谢……但我说的是真的,”卡维垂下眼眸,他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已经很多次了,每年都这样,快到生日的时候我就开始做噩梦,根本没法休息,不管再怎么勉强自己也只会弄巧成拙,反而把身边的人弄得很辛苦。”

 

他在梦中也保有着完整而清晰的意识,这让他得以像醒着那样思考,而他说这话时,不知为何想起了艾尔海森。

 

他想起今早他差点在玄关晕倒的事情,忍不住唉声叹气。

 

“这是为什么呢?”卡维的语气变得急切,“您说是因为我梦境受损,但为什么偏偏是生日这段时间?”

 

“梦是现实的反面,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现实本身,有关生日的现实中留下的悲伤和遗憾,也会伤损到有关生日的梦境,”神明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接道,“它就像一道伤口,而一切回忆穿过这道伤口,都会变成噩梦。”

 

“您的意思是,我每次快到生日就做噩梦,是因为我现实里的生日出了问题?”卡维有些惊讶地说,“可,我并不记得我生日发生过什么特别不好的事?好像都只是很普通地……”

 

卡维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而在他沉默的间歇,神明的声音再次响起。

 

“卡维,”神明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你说,面对一道伤口,我们应该怎么做?”

 

“……伤口,”卡维重复了这个字眼,他还不太理解神明话中深意,“上药……嗯,包扎?”

 

“是的,我们要让它愈合,”神明说着,卡维看见,在梦的雪白空间中,忽然出现了一颗红色的宝石,它悬在空中,兀自转动着,散发着绮丽的光亮,“但在此之前,要先看见这道伤口,换句话说,我们要承认自己受伤这个事实。”

 

“主观不干预之时,我们称其为回忆,可凭心意干预改变的,我们便叫它梦境。”

 

卡维抬起头,注视着那枚发光的血红宝石,一时间有些精神恍惚。

 

“这或许会让你觉得痛苦,甚至是绝望,因为要面对自己,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说话时,那枚宝石也轻轻地、慢慢落入卡维的手心。

 

在燠热的午后,四下阒寂无声,只在窗外传来几声单调的虫鸣。

 

卡维醒来,他猛地睁开眼,望着熟悉的天花板,这才相信自己回到了现实。

 

他缓缓起身,感觉自己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他心跳如雷,将信将疑地张开手指,果真看见自己的掌心中躺着那枚鲜红的宝石。

 

而他脑海中,还回响着在梦醒之前,神明徐徐道来的话语。

 

“如果有一个机会将噩梦变成美梦,卡维,你会如何选择呢?”

 

 

 

 

艾尔海森手里提着奶油浓汤,刚走到家门口,门却忽然自己开了。

 

“你回来啦!”映入眼帘的是同居室友那张虽有疲倦,却带着笑意的脸。

 

卡维伸手扶了扶艾尔海森的肩膀,让他赶紧进屋,然后神神秘秘地关上房门。

 

“艾尔海森,你一定不相信我遇见了什么,”卡维说着,朝厨房走去,开始热早就准备好的菜,“上午的时候,哦哦,你不是在嘛,你走了之后,我梦见了小草神大人。”

 

“是吗。”艾尔海森一边漫不经心答道,一边把浓汤放到餐桌上,低垂着眸子,认真地将包装拆开。

 

“对啊!我一开始还有点不相信,但你看这个,”卡维将一盘黄油煎鱼摆到餐桌上,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红宝石,递到艾尔海森面前,“是她在梦里给我的,我一醒来,居然发现它真的就在我的手心里!这太神奇了!”

 

“梦境本来就是草神的权能之一,”艾尔海森一副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语气,“所以呢?她没有告诉你要怎么才能不深夜惊醒,然后大呼小叫?”

 

“我哪里大呼小叫?”卡维故作嗔怪,瞪了艾尔海森一眼,顺手帮他铺上餐巾,“算了,懒得理你。反正她的意思是,我因为在现实的生日里经历了太多不好的事情,所以影响到了我这段时期的梦,是不是还挺玄乎的?但也不是不能解决,她说我只需要再回到当时的梦境……或者说,回忆中?如果我能直面自己,就可以修复这个损伤,大概是这个意思。”

 

“说了半天,毫无要点,”艾尔海森怀抱双臂,抬眸望着卡维,“具体要怎么做,有没有可行性?”

 

“你急什么,”卡维转过身去,又端来一份应季时蔬,算上艾尔海森带回来的外卖,简单的一顿晚饭便上齐了,“你知道兰那罗吧?它们是草神的眷属,拥有与梦境相关的力量,那枚宝石就是给兰那罗的信物,据说它们可以将我和我的陪护者一起,带入过去的特定梦境中。”

 

“每个须弥人都听说过这个童话故事,”艾尔海森用餐刀切开煎鱼,他喜欢从尾巴开始吃起,“但就我所知,大部分成人是看不见兰那罗的,这就是为什么它也只是童话。”

 

“你说到关键点了!”卡维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仰头喝了一大口,相当畅快地叹了口气,“回溯过去总归是一件危险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我还需要一个陪护者,我也问了,如果另外一个人看不见兰那罗怎么办?草神大人说,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人进入梦境世界,那也是兰那罗的世界,我们只需要找到那个地方,将信物交给兰那罗们。”

 

“另一个人?”艾尔海森反问道。

 

他直直地望着卡维,又重复了一次,“我们?”

 

“是草元素持有者就行!我本来就能看见兰那罗的所以没事!”卡维说到这也有些紧张,似乎也不太确信艾尔海森愿意陪他,“提纳里要巡林,柯莱要念书,不、不就只有你最闲!”

 

“哦?有意思,”艾尔海森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嘲弄,他说着,突然放下手里的刀叉,“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诶……别啊!”卡维见他作势要罢工,急忙好言相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艾尔海森挑挑眉梢,“我确实不知道原来我不算别人?”

 

卡维知道跟艾尔海森玩文字游戏他永远会输,而后者的反问玩味又暧昧,他一时涨红了脸,憋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都怪艾尔海森又把天聊死了!

 

就在卡维支支吾吾的时候,他却话锋一转,用一种听起来颇为正经的口吻问道: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似乎是准备答应?卡维虽然被搞得有点尴尬,但毕竟有求于人,见了台阶也就下了。

 

他表面上还摆着一副“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就告诉你吧”的架子,微微皱起眉头,故意没好气地说:“反正……到时候我的意识应该会回到记忆中的我身上,而你可以在我脑中和我的意识对话,必要的时候,你还可以控制我回忆中的人物对我进行干预,总而言之,你可以造梦,怎么样,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就好像防止你暴走而安装的应急机关对吗?”艾尔海森敏锐地提炼出要点,“不过,你确实需要。”

 

“哼!随你怎么说!”卡维闭上眼,气鼓鼓地说,“我只想这件事能赶快结束,我已经快被折腾死了!”

 

“你怎么敢保证接下来的不是另一种折腾?”

 

“怎么,你怕了?也是,毕竟有些人一生也不会有这么神秘的体验呢!”

 

艾尔海森对此不以为然,“鉴于你今年二十五岁还能看见兰那罗,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之前跟你说你还不信,现在总信了吧!”卡维说完,一扬眉毛,看起来神气极了,“你不是总嫌我吵吗?我睡得好,对你也有好处。”

 

“我是不是还应该对你说一句,多谢?”艾尔海森说,“别误会,我不是那种乐于助人的人,所以你可以把你能出的报酬说得更详细一点吗?也不是不能考虑。”

 

卡维听完,露出一副很震惊的神情。

 

“你这人……!我可是你学长!你不能这么冷酷无情!”

 

“你也不能因为你是学长就对学弟道德绑架,”艾尔海森说得不紧不慢,他与卡维四目相对,天青色的碧眼望得卡维心里一跳,“不如就试试之前说的那个?”

 

卡维听完,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虽不确定艾尔海森话中所指,但依然没忍住红了满脸。

 

“你、你不是认真的吧……”

 

“怎么会呢?”艾尔海森挑挑眉梢,戏谑道。

 

“我这个人说话,向来都很认真。”

 

 

 

 

或许是因为神明不能直言关窍,只能将见到兰那罗的方法以委婉的方式传达。

 

纳西妲给卡维留下了一道谜题,内容是这样的:

 

 

“紫而白而紫,甘辛自芬芳。

 

遍寻层叠处,常使泪纷纷。”

 

 

而那天下午,卡维起床,穿戴整齐,想起正好要去一趟教令院,给珐露珊前辈送东西。

 

踏入室罗婆耽的大门,望着那些用相框装裱,放在墙上当作装饰的各色文字段落,卡维又想起神明在梦中给他的谜题。

 

如果说须弥有一类成天与文字谜语打交道的人,那非知论派莫属。

 

他算是误打误撞来对了地方,心想,既然走到这里,何不顺便向前辈讨教这个谜题的谜底?

 

然而,等他到了办公室,却发现珐露珊恰好不在,只有她的几位知论派学生在那里,似乎是在帮珐露珊整理材料。

 

见他进屋,其中一个女生抬起头来,主动解释道。

 

“妙论派的阿尔罕教授突然病倒,教令院临时拜托了珐露珊老师去代课,您是卡维先生吧?有什么事吗?”

 

“啊……这样,”卡维摆摆手表示不碍事,“我来给前辈送一些零件,既然她不在,就麻烦你们转交吧。”

 

“当然可以,”另外一个男学生也笑着抬头,他一边说一边迎过来,“放这里就好……咦?这是什么?”

 

男学生接过卡维手里的东西,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片,在他动作的时候掉了下来。

 

“啊?哦哦哦,没事没事……”

 

卡维便也坦陈,说自己本想请珐露珊帮忙看看这道谜题,便将它写到了纸上,顺手塞进袋里,刚刚只是忘了拿出来。

 

“诶,是谜语吗?”不愧是知论派的学生,见了文字就走不动道,“不好意思,能给我们看看吗?”

 

“什么?谜语?”那边的女学生看起来也很感兴趣,“是什么类型的?”

 

“嗯……可以倒是可以,不如说真是麻烦你们……”

 

与艾尔海森认识这么多年,卡维也算摸透了知论派人的怪脾气,那就是一个知论派人是哑巴,但一群知论派人聚在一起就是喇叭,为了一个字的解释争吵不休,吵架的时候还夹着生字儿外语,想当初他第一次在智慧宫见到艾尔海森,不也就是这么个情景?

 

眼下,剩下几个知论派的学生也都聚了过去,围着那张谜题争论不停。

 

有人说:“遍寻层叠、甘辛芬芳……难道是某个紫花与白花相间的山坡?”

 

另一个人说:“怎么断章取义,若是山坡,怎会让人下泪呢?”

 

又一个人说:“紫白相交……我为什么会想起紫薯卷……”

 

学生们争执不下时,珐露珊回来了,她手上还拿着讲义,见办公室乱作一团,有些疑惑地望向站在一旁的卡维。

 

卡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简单跟珐露珊说了一下是怎么回事。

 

珐露珊听完,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说。

 

“我还以为是怎么了,这不是小菜一碟吗,后辈?”她说着抬眼,望向卡维,故意拉长了声调,一字一句地公布了她的谜底。

 

“不就是洋葱嘛——”

 

 

 

 

卡维备下预案,收拾行李,艾尔海森请了公休,交接工作。

 

七月六日,两人从须弥城北出发,启程前往森林。

 

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须弥城西北部的梦之树,而这个答案,可谓是来之不易。

 

 

 

 

卡维从珐露珊那里得到谜底后,晚上回到家中,和艾尔海森吃过晚饭,又将这个谜题告诉了艾尔海森,而艾尔海森的答案和珐露珊一样:

 

洋葱。

 

“真的是洋葱?你确定?”

 

“非常初级的谜题,应该是神明考量的结果,”艾尔海森说话时,眼睛还盯着书本,“以防你会在解密这一步就失败。”

 

“你这家伙,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吗?”实际上那天他回来的路上路过蔬果摊,就顺手买了一只洋葱,他一边说话,一边将洋葱握在手里把玩,“但洋葱是什么意思?兰那罗总不会住在蔬菜摊?”

 

他想来想去,不得其解,到了晚上,卡维都还在拿着洋葱冥思苦想。

 

他侧躺着,见月光落在洋葱上,此时忽然顿悟,他睁大了眼睛。

 

不是卖洋葱的,那就是长得像洋葱的地方?

 

 

 

 

说起有关森林的事情,还是得问提纳里,第二天,他便动身去了一趟化城郭,正巧碰上赛诺在那里,约提纳里玩牌。

 

“长得像洋葱的地方?”提纳里手里抓着牌,转头看了眼卡维,“唔,我想想……”

 

“先打完这盘再说,提纳里,”赛诺用手指点了点桌子,“打七圣召唤要专心。”

 

“嗯,等等,柯莱,帮我看一下牌。”提纳里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柯莱闻声从屋外进来。

 

“诶?是卡维先生,”柯莱见状会意,立马点头,“那我来吧,师父你们先聊。”

 

赛诺见柯莱在对面坐下,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

 

柯莱手里握着牌,好心问道:“怎么了,赛诺先生?”

 

赛诺放下手里的牌,摇摇头说。

 

“没什么,我们重开一盘吧。”

 

 

 

 

提纳里听卡维说完前因后果,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了,要找兰那罗的话……我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桓那兰那,那儿据说是兰那罗的家园,对,我想起来了,在桓那兰那的东北方向,有一棵名为‘梦之树’的植物,非要说的话,确实长得很像洋葱……”

 

提纳里说完,还找来图册,它指着图册上的植物,说:“喏,就是这个。”

 

卡维看完,顿时豁然开朗。

 

“啊,真的很像!”他笑着说,“应该就是它了!”

 

 

 

 

两人从须弥城雇了趟车,一路上,卡维和车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艾尔海森则一半是看书,一半是睡觉。

 

“也不是……妙论派学的挺杂的,或许还是得看孩子自己的爱好……”

 

卡维配合着车夫说着他家孩子的入学问题,说话时,不经意垂下眼眸,看了眼艾尔海森。

 

后者靠在护栏上,用书遮着日光,似乎正在小憩。

 

“哎,我家那孩子,成天画来画去,书也不好好念,这样入学考试怎么办啊……”

 

与其说是在跟卡维说话,倒不如说是车夫的自言自语,但即使如此,卡维依然安慰道。

 

“兴趣是最重要的……”

 

艾尔海森全程没有任何反应,卡维怀疑他打开了耳机的隔音。

 

就这样一路颠簸着,等到日头西沉,马车也终于来到了森林边上。

 

车夫将他们送到森林入口,嘱咐他们一定要在入夜前生起篝火。

 

“桓那兰那出过不少奇怪的事,还是小心为好。”

 

卡维付给车夫车马并小费,这时艾尔海森也醒了。

 

“感谢您提醒,辛苦了,趁天还没全黑,您赶紧启程回去吧。”

 

“嗯,你们也是,留神小心呀!”

 

车夫与两人告别,便扬鞭驱驰而去。

 

这里距离须弥城算不上特别遥远,估算下来也就三天行程,因此两人并未带过多辎重,轻装简行,卡维背上自己的包,而艾尔海森也弯腰去拿车夫卸下来的行李。

 

“某人也太悠闲了。”卡维故意大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比我都缺觉。”

 

“既然这么累,就没必要接人的闲话,”艾尔海森对这讽刺不为所动,从容回敬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很想说话呢。”

 

“哼,就你这个态度,等会儿不会把我丢在梦境里吧?”卡维走在前面,他拨开小道旁的杂草,侧过身让艾尔海森走过去,“亏我临走前还帮你收拾了书架!”

 

“如果要拿出来说嘴,不如一开始就不做,”艾尔海森说,“要是这么不相信我,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卡维被艾尔海森说得一愣。

 

“……随口一说你还来劲了是吧?”

 

“我只是想提醒你,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艾尔海森单边挎着包,他说完,手边幻化出一把长剑,三两下斩开前方的灌木,又挽了个好看的刀花,将剑收了回去。

 

这下换成艾尔海森走在前边,卡维顺着他开好的路前进,闷声闷气地说。

 

“我当然知道,但,哎,你非得把事情说得那么沉重吗?”

 

“卡维,”艾尔海森忽然顿住脚步,他直呼对方大名,弄得后者一愣,“你上次睡着是什么时候?”

 

“呃……”卡维不明白艾尔海森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昨晚……嗯,凌晨四点。”

 

“听说有人曾264个小时没有睡觉,后来他变得反应迟钝,几乎和无意识没什么区别。”

 

“唔,你什么意思?”

 

“长时间的睡眠剥夺是可以导致人死亡的,也就是说。”

 

这下没等艾尔海森说完,卡维突然打断了他。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卡维忽然提高音量,情绪激动地说,“那还用你说?但凡我能自己解决,我都不会让你知道。”

 

卡维话一出口,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但细想又没有头绪。

 

艾尔海森听完,忽然闭了嘴,他不再说话,而是转过头去,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了。

 

他脚步轻快,身轻如燕,卡维险些跟不上他的脚程,不明白学弟为何突然沉默。

 

卡维只能将此理解为艾尔海森脾气不好,在闹别扭,至于别的理由。

 

他不敢想。

 

 

 

 

卡维上次见到兰那罗,是去森林调研的时候。

 

他蹲在溪水边洗墩墩桃,发现有什么小东西蹦跶着靠过来,帮他往水果上浇水。

 

卡维望着小家伙,不由得睁大了眼,对方抬头望着它,简笔画般的五官呆呆的,看不出心情。

 

它似乎有话要对卡维讲,但正好同行的队员过来喊他,兰那罗被惊吓到,立马躲回了林中。

 

一般来说,只有未成年的孩子能看见兰那罗,卡维显然是那个例外,他晚上跟队员们说起兰那罗的事,大家对此毫无记忆,只能零零碎碎地讲出那本风行须弥的童书里的一些广为人知的情节。

 

与众不同。很难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卡维知道别的人看不见兰那罗后,便也不再多提,他虽然没有和兰那罗交谈,却下意识觉得,不应该把它们的事情说给无关的人听。

 

而这次他专程前来,心里没底,尤其日子临近他的生日,总有种希望会落空的隐忧。

 

艾尔海森又突然不说话了,开路机器似的,只顾着寻路认路,他顺着地图上的标记,一步步带卡维平安走到森林深处,等月亮升起,他们也走到一片沼泽。

 

“这里就是桓那兰那,”艾尔海森停住脚步,“不会有错,你看见什么了吗?”

 

学弟终于愿意再开金口,卡维却来不及开心。

 

他体力比不上艾尔海森,这么赶了一天的路,走到这里已经气喘吁吁。

 

“没有啊……”卡维环顾四周,只见到满池莲荷,还有那一个个石头形状的空阔小屋。

 

“应该是有什么机关,”艾尔海森在仔细地观察环境,“今天先在这里休息吧,卡维,你在干什么?”

 

“这里好闷,好热,”卡维说着解下自己的披风,“受不了了,让我透口气。”

 

“这里是沼泽,很多毒虫,我劝你不要把肌肤露在外面,”艾尔海森说着,涉水过来,“转过去。”

 

又是命令一样的语气,但卡维懒得吐槽,他累得不行,便依言乖乖转身,背对着艾尔海森。

 

他怀里还抱着自己的披风,而借着一点月色,有人的手指忽然抚上他的背。

 

指尖温热,肌肤相贴的触感格外亲切,和学弟平日里那副冷酷犀利的样子全不搭调,甚至让人产生一种,这家伙其实很会照顾人的错觉。

 

艾尔海森一声不发地、安静地给卡维抹上防虫的药膏,他戴着手套的尾指有些粗糙,沙沙地磨过卡维的背,弄得卡维身上心上都发痒,他下意识想躲,又被艾尔海森按着肩膀,将颈后也抹了一遍。

 

若要卡维评价,他一定会说,艾尔海森是那种对在意的事无端固执、死磕到底,而对不在意的事又怎样都行、完全没所谓的人,考虑到其黑白分明、界限清楚这点,若是图省事省心,他其实是最好打交道、最好说话的人。

 

然而,只有卡维知道,任何标签都无法准确地概括出艾尔海森给他的感觉,他虽然坚守原则,但也随机应变,就好像鹰隼闭目休息,看似毫无威胁,也不关心外界,然而他洞察时机、又快又狠,在莫名的地方会忽然强硬,就好像之前,又比如现在,他不过一双手,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却偏偏让卡维动弹不得。

 

理由应该是很充分的,不让人心生邪念,触碰也干净利索,没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他一只手轻轻压着卡维的左肩,另一只手从衬衣背后的缝隙探进去,目的也很单纯,上药而已。

 

只留得卡维暗自庆幸背对艾尔海森,他低着头,不自觉咬了咬下唇,心跳得快从他喉咙里钻出来。

 

他们此前也曾如此亲热,或许应该说,比这亲热尤甚,但大家现在都很默契,默契过头,小心不提往事,这样最好。

 

这样就好。

 

 

 

 

艾尔海森给他涂完药,也随便摸了一点在自己的颈侧,他低头查看行李,轻车熟路地升起一小簇火焰。

 

卡维去溪水边洗了把脸回来,他借着火光晕晕乎乎坐下,望着怀中那把诗琴。

 

那是空听说他要去找兰那罗,特意给他送来的。

 

他将披风垫在身下,借着火光,随手拨弄几下琴弦。

 

音符流水般颤动,而艾尔海森靠在树上,轻闭着双眼,一副睡着的样子,看着十分安静。

 

卡维望着这一幕,心中微动,他顺着方才的旋律演奏下去,断断续续地轻声哼唱着那首古老的谣曲,它最初是一首诗歌。

 

 

“你是花岗岩,

 

我是空荡荡的酒杯,

 

你知道我俩相撞的下场……”

 

 

夜风柔和、清凉,褪去些许暑热,在荷花之间,萤火虫上下翻飞,火堆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

 

睡着了的人胸口轻轻起伏,一只草晶蝶伴着卡维的弹唱,飞过他的指间,然后轻轻停在艾尔海森的肩膀上。

 

卡维注视着艾尔海森,似乎在想什么,但又好像只是在出神。

 

他又弹了几个曲调,那首曲子是这样唱的:

 

 

爱情揭开了我的胸口,

 

思想重新被禁锢起来。

 

耐心和理性的思惟都已远离,

 

只有热情留下,低咽又狂热。

 

 

弹到这里,卡维放下诗琴,他抬头望着平静的水面,还有那些在夜里发光的植物。

 

他想起自己为何来此,又看着身旁的艾尔海森,不觉想道,若是此刻只有他孤身一人,该是多么寂寞。

 

想到这里,他低下头,轻声叹息。

 

卡维随便理了理垫在身下的衣物,就着艾尔海森铺下的巨大芭蕉叶,侧身躺下,枕着手腕睡了。

 

他闭着眼,因为联想起寂寞二字,便一边酝酿睡意,一边在心里悠闲地背诵着诗歌的后面几句。

 

那诗人说:

 

 

爱情是真实,诗句是急鼓,

 

呼唤我们。

 

别喋喋抱怨寂寞。”

 

 

 

 

卡维睡下后,又过了一会儿,在一片静谧中,艾尔海森慢慢地睁开眼睛。

 

天青色的眼瞳中,砂红的火光轻轻跳动,他望向卡维的背影。

 

而那只草晶蝶似有所感,忽地、从艾尔海森的肩头飞走。

 

 

 

 

没用。

 

第二天,他们一大早就动身前往梦之树,晨光从头顶的洞窟上洒下来,一束晶莹的辉光落在梦之树的叶脉上,更显得鲜绿娇艳。

 

卡维拿出那枚红宝石,但没有任何异常出现,四下依然静悄悄的。

 

“怎么回事?”卡维将宝石握在手中转了一圈,“不是这里吗?”

 

艾尔海森站在一旁,抬头望着那株巨大的植物。

 

“看起来确实有些像洋葱,但它不是紫色的,这么说来,更像水仙、蒜头。”

 

艾尔海森说得一本正经,像真的在做观察研究,而卡维在一旁却有些失了耐心。

 

实际上,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全顾着和噩梦大战三百回合,最要命的是,他昨天梦见了卡萨扎莱宫,确切来说,是爬满死域的卡萨扎莱宫。

 

控制住自己不要大叫出声已经是卡维能做到的全部了,他实在是不愿再回想当时的画面,一想就混乱无比,都是各种人声——指责声、求告声、质询声,一齐涌上来,潮水翻天似的把他脑子搅成一团糨糊。

 

这反常的噩梦不断地消耗着他,等到了今天,七月七日的早晨,他的精力已经所剩无多,不祥的预感也压满心头。

 

“你说得对,这显而易见,”卡维用手指揉了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不耐烦地说,“一点反应也没有。”

 

艾尔海森余光瞥见卡维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故意挑拨他似的说:“已经要放弃了吗,大建筑师?”

 

“别激我了,”卡维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在嗡嗡叫,“我该不会真的因为这种说出去别人都不信的理由死了吧?”

 

“我建议你再坚持一会儿,”艾尔海森的声音沉了下去,听起来有些严肃。“琴呢?”

 

“弹过了,没反应,”卡维叹了口气说,“是不是因为你在,兰那罗都不敢出现?”

 

“如果不是因为我要和你一起进入梦境,那倒确实有这个可能。”

 

艾尔海森说完,又抬头看了眼梦之树,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还记得,空给你诗琴时说的话吗?”

 

“嗯……?记得啊,”卡维做出一副回忆的样子,他想了想,说,“兰那罗喜欢音乐,在桓那兰那,有一块像洋葱的……”

 

说到这里,卡维猛地一惊,他忍不住拍了下脑袋。

 

“啊!是石头!”

 

艾尔海森闻言,仿佛是确认了内心的猜想。

 

“‘修梨薛那’,”艾尔海森分毫不差地说出石头的名字,“有关桓那兰那的书籍里提到过这个地方。”

 

事情既然有所进展,卡维看起来又恢复了一些劲头。

 

“应该是!哎呀!你知道怎么不早说?”

 

“因为某些人信誓旦旦地说,已经找到了谜底所指示的位置。”

 

“那你得提醒我啊!”卡维说着将宝石收回包里,“天呐,当时我满脑子的梦之树梦之树,竟然忘了空对我说的话!”

 

“修梨薛那就在沼泽的东边。”艾尔海森又说。

 

“那我们岂不是绕了远路?”卡维说着转身,“哎算了,没关系,走吧走吧,先回昨晚休息的地方。”

 

事不宜迟,他们即刻便动身,卡维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

 

“有点东西的啊,艾尔海森,这你都能想起来,我还以为你那时候在书房看书呢……”

 

卡维本还想说一句“多亏了你”,但话到了嗓子眼又死活出不来,正不上不下着,只听见艾尔海森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

 

依然沉着冷静,游刃有余,他做事踏实可靠,纵使有时故作傲慢,不屑一顾,却也让人又气又喜欢。

 

“少说以为,多想事实,”艾尔海森说。

 

说完走到他身旁,又补了句。

 

“这样你才不会一直这么笨下去。”

 

 

 

 

红宝石在白天化为静夜,兰那罗们纷纷现身之后,忽然变成了一枚种子。

 

它在卡维的手心里散发着温暖的荧光,卡维认出那是名为苦舍恒的种子,神明曾在梦中对他说,这种子可以让他借用兰那罗们的力量,以进入梦中。

 

“那菈卡维,”一只兰那罗跑到他的脚边,“噩梦的气味,不好的。”

 

卡维和艾尔海森回到桓那兰那,找到了那块像洋葱一样的修梨那薛,然后他对着石头弹奏了空所说的那几个音符。

 

现在看来果然奏效,卡维望着兰那罗,内心泛起一阵奇异的感动,他抬头看向艾尔海森。

 

“好像成功了,”他压低声音对艾尔海森说,“你看得见吗?”

 

艾尔海森望着那些围在卡维脚边的兰那罗,他们越聚越多,将卡维周遭围成一个半圆。

 

“嗯,和书上描写的差别不大。”

 

“你就这点感想吗?”卡维听完皱起眉头,“怪不得他们不接近你。”

 

“无所谓,我也不是今天的主角。”艾尔海森嘴上虽这么说,但他求知欲旺盛,显然对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有些好奇,他蹲了下去,吓得一只兰那罗匆匆躲到卡维脚后跟。

 

“喂,你别吓他们!”卡维急忙伸出一只手,想挡住艾尔海森打量的直白视线。

 

“那菈卡维,抓紧时间,”这时,又一只兰那罗从卡维身后站出来,他拽了拽卡维的衣角,似乎在催促卡维,“月亮,又要落了。”

 

剩下的兰那罗们叽叽喳喳,好像说着什么,随后他们达成了一致,又全部安静下来。

 

卡维发现自己的手心在发光,他摊开手掌,看见那枚苦舍恒变成一团光晕,而围在他身旁的兰那罗,身体也开始散发出或绿或黄的光亮。

 

兰那罗们引导着梦境回流,卡维身处其中,感到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回头去看,想确认艾尔海森的所在,他很担心艾尔海森会在这个过程中跟他走散,便伸手胡乱去抓。

 

什么在飞速流逝,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融化,而在这混乱中,卡维感觉到一只手有力地回握过来。

 

是艾尔海森。

 

意识到这一点,让卡维微妙地心安。

 

而等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八年前。

 

他七岁生日那年。

 

 

 

 

四周灯光昏暗,桌上放着一具精美的银烛台,火光跳动,影子落在桌面,显得很温馨。

 

木桌是砖红色,水波般流畅的纹理看起来赏心悦目,良木质地温和、散发着好闻的酸香气息。

 

卡维记得这方红酸枝木桌,据说是外婆为了母亲结婚特意置办的。

 

他在这张木桌上吃饭、写字、胡乱画些画,后来父亲借给他颜料,是浓郁的琉璃蓝配上素雅的鼠尾草紫,他模仿过母亲的设计稿,也照着父亲的星图涂抹过一片色彩浓烈的星空。

 

他那些幼稚的习作被母亲细心收好,为他整理成册。而这张桌子既是他的助手,也是知音。

 

他喜欢用食指勾勒那些木纹,将它们幻想为住着奇异生物的城池,这张桌子承载了如此多的童年回忆,乃至于卡维再次见到它身上的那些刻痕和沟壑时,依然能回想起在这里发生过的幕幕往事。

 

那时他的金发比现在稍短,刘海被母亲温柔地别起来,防止遮到眼睛,一双幼小而稚嫩的手,在家的荫蔽下,还不知苦难为何物。

 

卡维回到了七岁生日的记忆中,突然的变换让他有些眩晕。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感觉怎么样?

 

卡维听出是艾尔海森的声音,看来兰那罗的能力成功让他的意识回到了过去的自己身上,而陪护者的意识则可以在他的脑中直接与他交流。

 

——还好……你在哪里?

 

这时,母亲从门外走进来,卡维有关旧居的记忆慢慢浮现,他知道母亲出来的那个方向是厨房。

 

——我似乎只有意识存在。

 

卡维抬起头,看见母亲穿着一条豆沙色连衣裙,眉宇间难掩忧郁和哀愁。

 

她轻轻揉了揉眉心,睁眼看见卡维,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

 

卡维想起来了,他七岁生日那年,和母亲大闹了一场,因他不理解母亲最近为何对他总是心不在焉,跟她说什么总没反应,只是时不时望向门外。

 

但现在卡维知道了,那是因为父亲没有按期回到家里,不过当时教令院那边的人说,可能是联络的问题,让母亲不用太过担忧。

 

母亲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年幼的卡维,现在想来,应该是不想让他担心。

 

但幼子无知,面对母亲突然的冷落,被宠坏了的孩子难免要哭闹任性。

 

“妈妈,爸爸不回来陪我过生日吗?”

 

卡维听见自己、听见那个孩子说。

 

他的意识虽然回到了过去,可以身临其境地重新体验回忆,但他却无法控制当时的自己,换言来说,他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

 

而他想起神明的话:

 

“陪护者不干预则是回忆,陪护者干预则是梦境,我们不能改变过去,但在他人的帮助下,我们至少可以弥补一些遗憾。”

 

——艾尔海森?

 

卡维的意识虽然在自己身上,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他像个寄居在过去自己体内的旁观者,这种明知结局却无法做出任何改变的失控感让他忍不住在心中大声呼喊艾尔海森的名字。

 

而在十八年前的旧居中,生日的情景重新上演,虽然确实发生过,但因时隔太久,给人一种恍惚虚幻的既视感,他望着幼小的自己,像看着一部以自己为主角的虚构电影。

 

更何况,这电影中的种种情状,如今已物是人非。

 

他已经长大了,也离开了家。

 

他看见母亲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她又无视了儿子的问话,魂不守舍地看向窗外。

 

——我在。

 

生日的烛火依然温柔地燃烧着,七岁的卡维坐在母亲对面,内心突然涌现出巨大的孤独,他的敏感与生俱来,加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走神的母亲,忍不住变得难过又失望。

 

有些事虽然平时不会想起,但它埋得如此之深,以至于拽住一丝线头,就会从深海中拖动那座巨大的冰山,过往细细密密、事无巨细地浮上回忆,卡维想起来了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知道,蛋糕会在厨房被烤焦,而他会忍不住落泪,他不想被妈妈看见自己在哭,便赌气地下了桌。

 

他还记得桌子的震颤,还有流到木桌上的蜡泪。

 

他会把自己关进房间,而母亲站在屋外,虚弱地、小声地哄他。

 

她是如此疲惫不堪、精疲力竭,以至于即使她能猜到一门之隔的墙后,刚满七岁的儿子会哭得不像样,也还是无能为力。

 

他很想不哭,他想着,等他哭好,他就出去见妈妈,但他想起这些天来母亲的异常,总担心是发生了什么坏事,未知的恐惧填满稚嫩的心,眼泪无法停止,反而越擦越多。

 

小小的卡维抱着膝盖,哭得瓮声瓮气,而在他这个生日后不过三天,便传来了父亲的死讯。

 

可是,至少别对妈妈那么残忍。

 

别闹脾气了,出去看看她吧。

 

——艾尔海森,你能让我出去看看我母亲吗?

 

他还记得那天,等他终于不哭,抽泣着打开房门时,却发现家里的灯全关了,母亲的房门也紧闭着,一副都已入睡就寝、安静冷清的模样。

 

后来母亲曾在信中对他道歉,她说对不起,不是要把你丢在一旁,只是妈妈当时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了。

 

年幼的卡维望着黑暗、寂静的家,产生了被抛弃的感觉。

 

——做不到。我只能控制除你之外的人。

 

——你能操控我母亲的意识?

 

——可以,但我不想这么做。

 

卡维的意识直接与过去的自己相连,他再次切身地感觉到那种孤寂、恐惧。

 

还有无助。

 

——你……算了。

 

艾尔海森是陪护者,也是干预者,他照护着卡维的意识,有权选择是否给卡维一个梦境,让他的母亲从卧室中走出,拥抱年幼的卡维,告诉他,妈妈没事,没有生气。

 

但显然,艾尔海森的答案是否定的,他不打算干预卡维的回忆。

 

因为那是假的,事实是母亲没有安慰他,也没有人陪,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被懊悔和心碎所折磨,很久才入睡。

 

这才是事实,他七岁那年的生日糟透了。

 

如果没有闹脾气就好了。

 

如果好好安慰她就好了。

 

如果那晚去敲了她的门就好了……

 

他沉浸在铺天盖地的后悔中,就好像真的回到了七岁那年,那感觉太过真实,他有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身在梦中。

 

这时,他又听见艾尔海森的声音。

 

——都已经过去了。卡维。

 

——我……很不舒服。好想吐。

 

神明说得对,要面对自己,承认自己犯过错,受过伤,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好像人总爱逞强,非得装得自己光洁如新、强大无比,才能觉得安全。

 

他就这样满了七岁,时间的马车给他带来的,是离散破碎的家,还有终日以泪洗面的母亲。

 

卡维将脸贴在凉凉的床单上,把被褥抓得皱皱的。

 

他蜷缩起来,想用这个动作来缓解内心的痛苦,小小一团缩在床上,像只落了水的蚂蚁。

 

 

 

 

然后再次睁眼。

 

依然是躺在床上,但这一次,他感觉自己长大了一些。

 

滴答、滴答。

 

屋内摆着一台造型精美的古典座钟,是母亲从枫丹寄回来的生日礼物。

 

卡维从床上起身,夏热让他头脑发沉。

 

那是九年前,他十六岁。

 

他已经入学,身上穿着教令院的袍子。

 

——似乎……是下一个回忆了。

 

——看出来了。

 

卡维十六岁那年,母亲离开须弥,前往枫丹散心。

 

——那年她没回来,因为她在枫丹找到了工作。

 

——那你呢?今年的生日是怎么过的。

 

卡维在床上坐了很久,好像在发呆,他望着窗外。

 

——七月天气热得要命,我那时候身体不好,容易中暑,应该是在家里休息。

 

就这么发了会儿神,卡维感觉到肌肤和衣物相贴的地方都热烘烘的,于是他解开领口,慢慢踱步到书桌前。

 

——你学习还挺认真的。

 

——哼,不然呢?知识又不会自己跑到你的脑子里。

 

——那些说你是天才的人,应该听到你这句话。

 

——天才?我不喜欢这个词儿。

 

卡维拿起桌上的一片白面包,塞了一点在嘴里,又用食指和拇指碾下来点碎屑,轻轻擦了擦他的设计稿。

 

——不错的小习惯,大建筑师。

 

——是吧?我看欧亨利学的。

 

他画了没一会儿,似乎还是觉得头晕,就去厨房倒了一些冰水。

 

厨房的菜板上还有一些切碎的紫甘蓝,应该是早上做沙拉的时候剩的。

 

——哦,原来是这样。

 

——嗯?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会废物利用。

 

——啊?哦……对啊,不然你以为我那时候为什么要给你带午饭?

 

——不意外。

 

——哼。

 

卡维在学生时代,作息就不太好,他下午一两点才醒过来,一会儿画画设计图,一会儿背点建筑学原理,一会儿又跑去窗边站着发呆,时间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过去。

 

——感觉我这个生日还好啊?

 

——确实很平静。

 

——对啊,好奇怪,为什么这个梦境也是受损的梦境?

 

——或许你该问问自己。

 

——难道说……

 

——太安静了,问题就在这里。

 

天刚开始擦黑的时候,到了晚饭时间,卡维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起来。

 

他扱拉着拖鞋,慢悠悠地去厨房准备晚饭。

 

房间里,那台座钟还在不知疲倦地“滴答”“滴答”。

 

孤身一人的时间,像鲸鱼缓慢地落水,一切都显得缓慢。

 

因为只需要准备一人份的晚饭,所以照顾自己的心情就好,恰好他那天没有什么胃口,就打算随便做个炒饭应付。

 

他打开橱柜,习惯使然地拿出了两只碗。

 

然后他就这样,左手捧着一只碗,右手捧着一只碗,蓦地愣在原地。

 

碗的花纹成套,橱柜里还有一只很久没用过的。

 

一组三个,一家三口。

 

时间蓦地静止了一般。

 

而少年品味着孤独的滋味,怔了好一会儿,才把右手那只碗放回橱柜。

 

卡维想起来了。

 

——呃,你说得对,安静才是问题所在。

 

他想起来了,深海般四下无人的静谧是多么岑寂萧条,他不喜欢一个人待着,而当时他还没有能在这种时候联系的朋友。

 

——这个生日之所以出现在回忆里,是因为它让你觉得特别寂寞。

 

——不知道,我当时没有这么觉得,实际上,我什么也没想。

 

——你看起来可不是这样的。

 

——哎,没事儿。

 

卡维手里还捧着那只碗,他用拇指漫无目的地摩挲着碗边。

 

他感觉得到自打母亲离家之后,在他心中留下的巨大空缺和虚无,但当时的卡维已经学会逞强,所以在他心中,并没有特别痛苦的情绪在涌动,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如蚕蛹般将他包裹的迟钝与茫然。

 

卡维再次目睹这一幕,看见当时的自己,他实在不知该作何感想。

 

十六岁的卡维还抱着一只空碗出神,而他在意识里叹息道,没事。

 

——我很快不就遇见你了嘛。

 

 

 

 

确实很快就遇见了。

 

卡维的意识一黑,忽然觉得浑身发热。

 

他的脸贴着床单,整个人陷在褥子里。

 

散发着好闻的洗涤剂香气,和卡维家里常用的不是一个味道。

 

有人摁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按在他腰窝的位置。

 

画面一转来到六年前,卡维十九岁生日,他那晚没有躺在自己的床上。

 

而那个把他压在身下,时不时俯身轻吻他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小他两岁的学弟,艾尔海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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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直接凹三搜索标题同名)

 

 

 

 

下一个梦境是五年前,卡维二十岁那年。

 

卡维还沉浸在方才的混乱中,有些恍惚,而等来到第四个梦境,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知道是因为巧合还是什么,他居然真的在生日这天经历过如此多让他印象深刻,又心情复杂的事情。

 

那天的事情很杂乱,卡维感觉自己一直在写、在走、在动。

 

哦对了,他还要解释、说明、感谢、道歉。

 

那时他刚毕业不久,被当作廉价劳动力,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所以二十岁那年,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等到想起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他好不容易改完第六版稿件,又刚帮学长处理完杂务,他现在又累又倦,没那个心情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过生日了。

 

等他潦草地冲了个澡,把自己丢上床的时候,不知为何又有点难过。

 

他侧躺着,望着昏暗、空荡的房间,感觉整个人沉在床铺里。

 

那种感觉又来了,仿佛被压在深海下,没有人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至少,我还有母亲。他想着,安慰自己并非举目无亲。

 

但事实是母亲改嫁枫丹,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而他不论多么乐观,也不得不承认。

 

生日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就好像失去的不会再回来。

 

卡维望着这一幕,有些无话可说。

 

面对有些灰暗的过去,人们能做的,好像无非都是如此。

 

只能一声叹息罢了。

 

 

 

 

二十一岁那年,他画出卡萨扎莱宫的雏形,这让他在同年冬天变卖了父母的房产。

 

他还记得那年冬季格外寒冷,死域攀爬上墙面,留下永远的创痕。

 

他的心亦是蛛网缚结,直到卡萨扎莱宫落成,才稍微能透一口气。

 

 

 

 

而此时画面一转,来到了两年前,他二十三岁生日那天。

 

 

 

 

——第五个了。

 

艾尔海森在意识里对卡维说。

 

——是啊。

 

卡维答得无奈。

 

——你的生日还真是多灾多难。

 

——你……哎,好吧,好像确实是这样。

 

这段回忆不算久远,至于那天发生了什么,卡维也不可能忘记。

 

他坐在兰巴德的二楼,自从破产后,他时常入不敷出,剩下的存款很快花光,临近生日,竟只能在酒馆度日。

 

为了报答老板给他留一个座位的情分,他主动提出要帮兰巴德重新设计二楼的雅座。

 

生日那天,他还坐在座位上,行尸走肉般画着那些直线、那些圆,他感觉不到任何创作的快乐,但这种程度的工作,他三心二用也做得出来。

 

——我记得这里。

 

——是吗。

 

卡维记得,那天的所有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楚。

 

他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灌着酒精和咖啡因,由于精神不佳,他脸色苍白,下眼睑上浮着一层薄红。

 

他还记得,兰巴德的二楼一开始色彩凌乱、搭配不当,空间有限却安放着过大的家具,这些都是必须调整的,他大刀阔斧地修改了二楼的布局,手边还放着那封拆开的,母亲的来信。

 

当时阿扎尔还掌握实权,须弥乱了一阵,游轮的班次大大减少,母亲在信里表达了不能来陪他过生日的歉意,随信寄来的,还有数额不小的摩拉。

 

卡维知道,那钱是祝他生日快乐,同时也是母亲的愧疚。

 

是他的沉疴积弊,寂寥零落、耿耿于怀。

 

而这时,有人推开了兰巴德的门,跟头上长了眼睛似的,不偏不倚,径直走上来二楼。

 

——你说,那天你是不是早就预谋好了?

 

——有意思的说法,我不过是正巧去买酒。

 

那人直接拉开椅子,大摇大摆地坐到卡维面前。

 

这段回忆之所以让卡维印象深刻、记忆犹新,大概还是因为抬起头那一瞬间和艾尔海森的目光对上,实在让他心都停跳一拍。

 

与他的落魄潦倒不同,他那学弟看起来依然是那么清冷俊俏、洒脱自如,比之当年,更添了几分成熟和从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气度。

 

而那双眼依然和卡维记忆中一样,深邃、沉着,美丽的天青。

 

一些人面对这双眼默然退却,而卡维再见到这双眼,却心中动容。

 

借着几分酒意,他把和学弟分别后的经历和盘托出,而学弟默默听完他的话,只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

 

“你的理想实现得如何?”

 

这话听来没头没尾,让卡维一愣,随后他低下头,突然笑出声来。

 

——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那时候为什么要笑。

 

艾尔海森在意识里对卡维说。

 

——嗯……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当时的人都在跟我说钱,你却在跟我说理想?

 

——哼,有什么问题?

 

那袋摩拉到底派上了用场,艾尔海森顺手将它收走,说正好,这就当第一个月的房租吧。

 

看到这里,卡维不知为何,忽然很想在宝商街的那个家。

 

——不管怎么说,至少这件事,我得感谢你。

 

——什么事?

 

——喂……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直接转移了话题。

 

——这个生日也记为“事故”之一?某人是否有些好坏不分、不知好歹。

 

——就不能是因为我当时心神不宁吗?

 

——我还以为大部分人在无家可归了半个月之后,都会将找到住处理解为一件好事。

 

二十三岁的卡维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晕乎乎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艾尔海森帮他拿走搭在椅背上的衣服。

 

那时艾尔海森说的话,卡维也记得很清楚。

 

艾尔海森说:“走吧,家离这不远,你知道是哪里。”

 

——是好事……但可能当时我还是觉得,自己二十三岁了还寄人篱下,总归是件不光彩的事。

 

——寄人篱下?我可没看出来你有多不自在。

 

——还不是因为你太烦人!

 

——对了,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你没忘吧。

 

——知道了!我能欠你的?

 

卡维跟着艾尔海森回家,还断断续续说着之前在酒馆没说完的话,他时而长吁短叹、时而牢骚抱怨,对此,艾尔海森都只是静静听着。

 

开门的时候,卡维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控制不住地扶着门框吐了出来。

 

但还没等他万分尴尬语无伦次地表达歉疚,艾尔海森就面不改色地用手里那件卡维的披风,帮他擦了擦嘴角。

 

“无所谓。”

 

艾尔海森是这么说的。

 

“明天你醒了,自己清理。”

 

 

 

 

等到进入第六个梦境的时候,卡维忍不住感慨自己过生日的运气简直差得称得上是悲惨。

 

——还有啊……呃,是去年的。

 

——恭喜,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这还用你说!再来就是今年了!

 

因为卡萨扎莱宫的事故,卡维认识了提纳里,又因为提纳里结识了赛诺和柯莱,之后他便时常去化城郭跟他们吃饭聊天,慢慢成为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去年,提纳里吃饭的时候偶然得知卡维的生日,便默默记在心里,等到生日那天,他叫上了一些两人共同的朋友,为卡维举办了生日会。

 

当时气氛很好,有花有酒,蛋糕也是必不可少的,临了,赛诺带着他压箱底的冷笑话登场,惹得众人纷纷叫冷,冷过后又被提纳里的吐槽逗得放声大笑。

 

按理说是一个非常不错、非常热闹的生日,更加之为他庆生的人有心,也真心,本不该有什么值得失意的地方。

 

——这次又是为什么?你不就喜欢这种氛围。

 

艾尔海森如此评价。

 

卡维听他这么说,有些心虚。

 

实际上,他知道自己闷闷不乐的缘由。

 

——你还好意思说,那天你怎么没来?

 

卡维故作不快,而等他说出这话,竟真觉得有点不高兴了。

 

为什么去年的生日我会觉得不愉快?

 

他其实知道答案,但他不敢看。

 

因为觉得有点荒唐,又有点不可思议。

 

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个脸皮薄的人,他不好意思。

 

——你生气了吗?

 

艾尔海森难得没有就事论事,而是问他的心情。

 

——算、算不上,就是好奇。

 

——我被外派了,我记得我跟你说过。

 

是的,卡维知道在他生日前两天,艾尔海森就被教令院调走了。

 

但他问艾尔海森“为什么不来”,问的可不是这个。

 

——那我的礼物呢?

 

——临走前放门口了,我记得这个我也说过。

 

——这么敷衍,你就不能亲手给我吗?我们又不是住在天南海北?

 

没忍住用了埋怨的语气,他确实介意,感觉自己矛盾得很,一边心里清楚自己没有无理取闹的立场,一边又理直气壮,觉得自己正该兴师问罪。

 

——因为有人说过,不要随意进他房间,我认同这一点,我们都该保留个人空间,尊重彼此隐私。

 

卡维听艾尔海森这么说,更觉火大。

 

——哎!你这人怎么突然这么死板?重要的是心意,心意!

 

而在回忆中,二十四岁的卡维回到家里,打开门,望着空荡无人的客厅。

 

——看来你的例外有点多啊。

 

艾尔海森说得不以为意,但却显得心情很好。

 

——反正你就是在这种地方不、不懂变通!礼物本身不重要,送礼物的人……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现在你知道了吧?

 

那天卡维很久没睡,他突兀地想起很多年前,母亲是不是也这样在夜里睁着双眼,等待着晚归的父亲?

 

这个联想让卡维不禁觉得有些难为情,还有点羞耻,他多么希望这个感觉能够消失。

 

他多希望自己能有点出息,他多希望艾尔海森可以不要这样牵动他的心情。

 

艾尔海森的确很晚才回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卡维确实在听到艾尔海森回来的声音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听着“咔哒”的声音,知道艾尔海森在开门,听见“咚咚”的声音,知道艾尔海森在换鞋,然后是“沙沙”的,艾尔海森脱下衣服的声音。

 

卡维惊讶于自己对对方的熟悉,又在听着那些熟悉的声音时,既感到眷恋又紧张,他还在心里期盼着,虽然生日已经过了,但如果那家伙能进来跟我说句生日快乐,那就太好了。

 

然而在洗澡的“唰唰”声后,艾尔海森果然径直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关门睡觉了。

 

这让卡维觉得又气又恼,他气艾尔海森不来,又气自己任性,他恼艾尔海森看起来的不经意,又恼对此过分上心的自己。

 

幸好,即使是意识里的艾尔海森也无法窥探到他的感受,艾尔海森只能看见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好好睡觉的样子。

 

但见此情状,艾尔海森却说。

 

——早知道你这么晚还没睡,我就进来看看了。

 

 

 

 

啊?

 

啊啊啊?

 

卡维还沉浸在艾尔海森方才的发言中,然而梦境已经结束,他睁开眼,发现一群小东西把他团团围住。

 

“那菈卡维,感觉,怎么样。”

 

一只兰那罗跳上他的肩膀,非常小心地检查他的情况。

 

“唔……还好,谢谢。”

 

卡维慢慢起身,他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好像睡了很久。

 

而他下意识四处去看,想找艾尔海森在哪里。

 

兰那罗们立马察觉到他的意图,回答道。

 

“灰色头发的那菈,还在做梦。”

 

卡维应声侧过脸去,果然在身旁不远处,看见了躺在草地上的艾尔海森。

 

后者侧躺着,轻闭双眼,还未醒来。

 

而卡维很喜欢看他睡着,那不设防的模样。

 

这让他心里蓦地一柔。

 

又微不可察地、隐秘地疼痛起来。

 

 

 

 

艾尔海森知道自己还在梦里,而那个停留在记忆里的卡维,也在不知不觉中安然睡去。

 

作为陪护者,他被留下片刻,负责清理卡维噩梦的残余。

 

就好像将那些伤口一一抚平,上药,然后说一句。

 

没事了。

 

会没事的。

 

他与卡维不同,对待人际也好、感情也好,他从来都拿得清楚,泾渭分明。

 

对待旁人,他从不爱多管闲事,但对待在意的人,他也没法无动于衷。

 

可他愿意等待,他有信心,也有耐心,纵使这个等待的过程并不一帆风顺。

 

但他依然等待。

 

 

 

 

从兰那罗那里得知,哪怕进入过梦境也无法避免噩梦的再次产生时,卡维相当震惊。

 

“什么!那……那我们之前做的那些……”

 

而艾尔海森对此倒是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

 

“不意外,”艾尔海森轻描淡写地说,“过去已经发生,不可能改变,梦也不能被另一个梦解决。”

 

“但这不合理啊!”卡维疑惑道,“小吉祥草王大人说了,只要我能‘直面自己’,就可以弥补梦境的裂痕,让它真正痊愈……”

 

“对,”艾尔海森答道,问得毫不客气,“所以呢?你面对自己了吗?”

 

这话把卡维问懵了,他们方才在兰那罗的帮助下,回看了那一个个不愉快的生日,有的让他感到悔恨悲伤,有的让他觉得孤独寂寞,还有的,让他心生不甘,如隔靴搔痒,却又不知这不甘从何而来。

 

“我、我怎么没面对,”卡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没底,“除了……那次,你不都没管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卡维说起所谓“那次”,忍不住脸上发烫,他忽然移开目光,不再去看艾尔海森的眼睛。

 

“是吗,那很好,”艾尔海森并没有反驳他的话,“恭喜你,看来问题解决了。”

 

“你……!”卡维又气又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回想着纳西妲的话,沉思默想片刻,忽然茅塞顿开,又说,“我知道了,草神大人的意思是,承认自己的过去只是一个开始,要想跨过去,还得靠我自己,是不是!?”

 

“哼,”艾尔海森听完,语气带上了点笑意,“很高兴看到你没有真的蠢到那种地步。”

 

“唔……!艾尔海森,我说你,你可别高兴太早了!”卡维心想,既然话说到这步,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干脆破罐破摔似的说,“那好啊!先从你开始,艾尔海森,之前说的那个,我答应你!”

 

“嗯?之前说的那个?”艾尔海森故意装作听不懂卡维在说什么,“是哪个?你每天都说那么多话,我怎么记得住。”

 

“……你,你这家伙!”

 

卡维一言既出,便觉再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于是他大声抗议道:“不是你临走前说的,要的那什么破报酬?”

 

“哦,”艾尔海森故作正经地说,“你是说,涨两千摩拉房租的事情吗?”

 

“啊?”卡维一副你在开什么鬼玩笑的表情。

 

“可以,感谢惠顾。”

 

艾尔海森说完转身,兰那罗们纷纷让道。

 

卡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天他们说的不是“那个”,是“那个”,都怪当时艾尔海森把气氛弄得很“那个”,导致现在卡维也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在说“哪个”了!

 

但看艾尔海森这样子,是打定主意不会再买“暗示”也不买“你懂的”这种模棱两可没有凭证的糊涂账了。

 

卡维意识到这一点,突然被艾尔海森激起了好胜心,他心想这家伙小看我,以为我不敢说是吧?

 

“艾尔海森!”

 

卡维忽然喊住对方。

 

“怎么?”

 

对方也不紧不慢、悠悠侧过脸来。

 

然而等到四目相对,卡维又跟嘴里塞了个大榴莲似的,愣是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而艾尔海森见状,好像并没觉得很意外,他只是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走了。

 

卡维接过兰那罗们递过来的包,匆忙道谢几句,急急忙忙地跟上艾尔海森。

 

可恶!

 

他心跳得厉害,感觉被对方给耍了,但又莫名雀跃,就好像瓶颈期快过去之前所显露出的,那么一丁点雨过天晴的征兆。

 

“等一下!哎,你慢点!”

 

卡维望着艾尔海森的背影,三两步跑到对方身边。

 

梦境已然退去,周遭又变回了亮丽的白日。

 

卡维看了眼时间,发现现在正好是七月八日,上午十一点半。

 

而他们从这里回到须弥城,差不多也就半天时间。

 

他想,正好,正好可以用这一个下午来做心理建设。

 

明天就是他二十五岁的生日了,他希望至少这一次,运气可以站在他这一边。

 

因为他已经决定了,等回到须弥城,回到家里,等到十二点一过,他就要大摇大摆地爬上艾尔海森的床。

 

然后我就告白。他想。等到那时。

 

等到那时,我一定好好告白。

 

 

 

 

 

 

END.

 


关于卡维告白的一点段落放到彩蛋里了(《告白之夜》)!2k3左右!推荐配合玉竹茶老师的彩蛋食用!!!真的非常非常可爱!

以及特别鸣谢玉竹茶老师对我的鞭策和帮助!!!!!(擦泪

 

点我看玉竹茶老师绝美插图+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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